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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筠安的眼中,有怒火喷薄。

这确实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,从她一字一句,怨声载道地声讨生父李言量便可以看出。

她一直都不觉得错,觉得责任在所有人的身上,唯独与自己无关,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。

然而此刻,李讲却将她这一张虚伪的面目揭穿,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。

李讲眸光冷冽,他断然不可能让这老太婆就这么一死了之的。

否则自己父亲之死算什么?

自己母亲这么多年,受到的委屈算什么?

这么多的苦和仇,这么多的血与泪,难道就一笔勾销?

没这么简单。

冤有头,债有主。

真要追根溯源,这笔账无论怎么算,李老太君都不应该把怒火倾泻在李淮远的身上。

因为她的不幸,与李淮远无关。

“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。是你寡恩薄义,善妒偏执,亲手犯下桩桩罪孽,最终害人不成反害己。”

李讲冷笑道:“说起来,你今天连死都是自杀的,难道有人提刀逼你吗?还想带着这份怨气,诅咒整个李家?”

李筠安目欲喷火,恨意滔天,看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,如野狼般咬断李讲李讲的喉咙。

但是,她却迟迟未动。

归根究底,还是没有底气。

李讲字字在理,每一句话都好像叩响了她一直逃避,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。

“你以为看到你的死,我会畅快,我会轻松,就像放下一块大石头?不,实话说,我什么感觉都没有。”

李讲深深地看着李筠安,一字一句,重重说道:“因为就算你死了,我的父亲也回不来了。”

突兀,像是有一阵寒风吹过。

全场寂静了下来,落针可闻。

娄娟红了眼睛,已经不知道,这是今天晚上第几次泣不成声。

她紧紧地抱着骨灰罐,可却始终冰冷,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温度。

这是李筠安第一次如遭重击,一双眼睛中的恨意突然如同琉璃般破碎,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,哑口无言。

雨还在下着。

但没有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了。

李筠安茫然地转过身,看了一眼尸骨无存的李腾冲,看了一眼痛心疾首的李言量,看了一眼泪流不止的两个儿子,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李穹苍。

她终于好像是醒悟了,心底有那么一块乌云散开。

不过,这份悔悟终究来得太迟,来得太晚。

“原来,是我错了……”

————

————

雨停了,地面倒映着薄云后的半块圆月。

李筠安死了。

这场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,盛大开启,黯然落幕。

没有人想到,期间的发展居然会如此曲折。

按道理来说,世家之主死去,绝对算得上是一桩大事,葬礼会大办特办,很多人一起相送。

但是,李老太君之死,难以启齿。

当天晚上,李家便将其匆匆下葬了。

李家宗祠里。

李言量在众人面前,对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叩首。

“不孝子孙李言量,教女无方,铸成大错,愧对我李氏列祖列宗,从今日起,愿自罚搬入静山面壁思过,非家族遭遇生死劫难不出!”

听到这话,一时之间,不知道多少族人脸色大变,慌忙地开口。

“老祖,万万不可啊!静山那是我们先祖,专门为铸下大错的李家子弟准备的牢山,您怎么能去那里面壁!”

“老祖,您若是闭关不出世了,那我们李家怎么办?”

看得出来,众人是真的慌了。

就连一些族老都开口,沉声道:“言量,此事有待商榷,不可冲动。”

然而,李圣却很决绝地摇摇头。

“说到底,当初之所以会让李筠安去到陈家,还是我这做父亲的无能。”

“所以,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,我难逃其咎,诸位也不用劝了,我心意已决。”

族老欲言又止。

对于当年让李筠安嫁到陈家的决定,其实真的是无奈之举,与李言量关系不大。

毕竟当时李言量虽然操持李家,却距离封圣远着呢,家族的处境是前所未有的低谷。

但是,李筠安才刚刚离世,可想而知,此时李言量的心情有多么糟糕,众人实在是很难劝说。

有人叹息一声,道:“可我们李家正值动乱之秋,若你也不出面了,那我们李家谁来执掌大局?”

家主死去,圣人隐世。

今天李家发生这么两件大事,内部绝对会陷入剧烈的动乱之中。

这段时间,肯定需要一位能够让人心服口服的人主持大局。

李言量抬头看向李穹苍,道:“你可否愿意?”

听到这声音,众人大吃一惊,完全没有想到,李圣居然会越过族老,选择李穹苍。

有人想要反对,但一想到前不久,李穹苍在众人面前展现的实力后,又默默地闭上了嘴。

“这是家族给我的补偿吗?”李穹苍面无表情地说。

李言量叹息一声。

“我知道,你记恨于我,当年我确实错了,若早就知道小女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,我不会劝说你同意这门婚事。”

听到这话,李穹苍的眼睛明显红了,偏过头。

他没有想到,时隔这么多年,自己居然还能够得到这位圣人的一句抱歉。

李言量摇摇头,看向李讲,一双眼睛尽显疲态,沧桑枯寂。

“逝者已逝,往事无论如何,此时都应该放下了。”

众人听闻,心底五味杂陈。

这一页是翻过去了,可李家经受的风波,却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平歇的。

李讲看着他,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棺椁。

他猜想过这场中秋家宴会血雨腥风,会跌宕起伏,会峰回路转,会怒火中烧……

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。

事情走到结尾,讨到了迟到的公道之后。

他居然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落寞与空寂。

李讲想走了。

此地,不愿久留。

李讲起身,越过人山人海,在一双双复杂的目光中,走到娄娟,李可达,莫老的身边。

他抱起那罐骨灰塞入李恩怀里。

“给我爹在祖坟寻个风水宝地。”

说完他就离去了。

众人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听到一阵婉转千回的声音。

那是一首诗,少年的声音清冽,语气苍凉,在众人的耳边从清晰到模糊,越来越远,直至消失。

“煮豆持作羹,漉菽以为汁,萁在釜下燃,豆在釜中泣。本自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”

煮豆来做豆羹,想把豆子的残渣过滤出去,留下豆汁来做羹。

豆秸在锅底下燃烧,豆子在锅里面哭泣。

豆子和豆秸本来是同一条根上生长出来的,豆秸怎能这样急迫地煎熬豆子呢?

在三国时期的大才子曹植的笔下,这首诗诉说的是手足相残,沉郁激愤的情感。

但此刻,李讲念出这首诗的时候,脑海里只有四个字。

造化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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