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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天府府尹翁其同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好了。

自从坐了府尹这个位置,什么稀罕的案子能都碰上。

像什么妄冒为妻、逼良为娼、杀人父母之类的都不算什么了,更令他烦不胜烦的就是父告子,子告父。

家务事,你们回家自己找族长去断不行吗?

难道不知道府尹很忙吗?

可是偏偏今日来了两个姓郭的妇人,要告自己的女儿……哦,不对,是告孙女……

翁其同坐在大堂中,看着这份由孙秀才所写的状纸,越看眉头皱得越紧。

“告状人风门郭氏,告不孝大逆事。王法霜严,罪重不孝,祖母恩地厚,理无擅诛。子风慎先娶文氏为妻而后继妻柳氏,文氏生长女风重华。剧恶逆孙风重华,欺父凌祖,狼心虎性,灭法欺天,冤屈莫诉。祖事不得已,上前规劝,孙女恶言反讥。王明见证。人伦本变。重华性逞凶残,邻里莫不骇异,远近寒心。重华坏伦变法,天地倾颓。恳台法究不孝大逆,乞天垂念,九泉荷恩!”

下方有老郭氏与小郭氏手印与花押。

忤逆长辈……不听教令……害父……忤祖……

这般的凶残之孙,留之何用?翁其同不由大怒,胸口一阵激荡,就要传令拿人。

恰在这时,曹师爷连连咳嗽几声。

翁其同一惯相信曹师爷的判断,便停了执签的手,寻了个借口下了堂。

曹师爷连忙跟上。

“为何不要我拿人?”翁其同皱紧眉头,有孙如此,何用养条狗?

曹师爷知道府尹不擅刑狱之事,就笑着将状纸从头到尾背了一遍,而后道:“东翁可瞧出不妥之处吗?”

翁其同又细细地想了一遍,想说自己没瞧出,却又顾忌着身份,便故严肃道:“瞧是瞧出了,就不知你瞧出来的是哪句?”

他所学的,乃是圣贤之道。与刑名断案实在是一窍不通,这些年来也多亏着曹师爷帮衬着也没出什么大错。

“祖事不得已,上前规劝,孙女恶言反讥。”曹师爷心中明白他的这位东翁有几斤几两,面上却不动声色将,低声道,“说起来就是有了口角。”

翁其同恍然大悟。

曹师爷接着道:“我看那小郭氏服色浅灰,面色惨淡,想是寡居已久。而那老郭氏穿戴打扮皆是富贵体面,应是富贵之家。而且这状纸里有一句,子风慎先娶文氏为妻而后继妻柳氏,就证明这个妻子八成是亡故了。在富贵之家中,岂可能会出现女儿在亲母亡故后骄纵无比的事情?八成是嫁妆,这才引得阖府动怒……”

这一番话说得翁府尹连连点头,“我就说嘛,这状纸我怎么越瞧越不对劲!必是那老妇与长媳贪图次媳的嫁妆,这才以忤逆之罪告了孙女,将来好昧下次媳的嫁妆。”

“东翁,”曹师爷笑着拱了拱手,“想是那孙秀才贪那郭老妇几两银子,胡乱替郭老妇写了份状纸,却又怜悯那孙女,故而在状纸上留下破绽。也亏得东翁眼神如注,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不同之处。”

一席恭维话说得翁其同红光满面。

曹师爷心中却是暗笑。

郭氏婆媳还未来前,汉王府的人就过来了。

特意说了此事。

要不然,孙秀才怎会在今日正好守在衙门口等着替人写状纸呢?

汉王府的人一走,他就立刻去打听这个风家的事情。

哪里想到,却令他骇然无比。

风家的次子风慎居然牵涉进了避暑行宫中方婉事件,这可是要命的事情。

现在郭老妇要告自己的孙女,而汉王世子却出面,是不是在说汉王世子瞧中了这位明德县君?

不管是纳妾也好,娶妃也罢。

这件事情,都不是他所能参与的。

所以,他只能不动声色的从状纸上找出毛病,堂而皇之地把事给办了。

一时间,二人计议已毕,便又重新回到大堂。

翁其同立时摔了惊堂木,当堂判案。

耳听得府尹居然判此案为家务事,不与理睬之后,郭老夫人不由大急,喊道:“府尹老爷,老妇人告孙女风重华,却是有理有据的!她不敬父亲,忤逆祖母,仗着她舅舅的势欺凌我们。因为她,我们一家子现在七凌八散,您不可不查啊!”

她不这么说还好,这么一说翁其同更是坚定了她为霸占次媳嫁妆设毒计害死孙女,是个十恶不赦的恶祖母的想法。

“呔,”翁其同啪的一下摔了惊堂木,“你说你孙女恶言相讥,且来说说她说得的何种恶言?”

郭老夫人到底是个普通妇人,此时被惊堂木一摔吓住了,一时着了慌:“她不认祖母,不认父亲,说我是她的杀母仇人!此种恶言难道还称不上忤逆吗?”

此言一出,翁其同乐了,他向前俯了身子,戏谑道:“郭氏,本府问你,你的次媳是因何去世的?”

他这么一问,郭老夫人怔住了。

她如果说文氏是投缳自缢,岂不是在说风重华骂她骂的对吗?

不对啊!这可是祖母告孙女,难道府尹拿到状纸不是应该先去拿人,把风重华剥裳露臀当堂打一百杖,然后再问话吗?

不管风重华有没有委屈,这个亏她是吃定了。一个姑娘家,当着十几个衙役的面露了下体,她只有死路一条。

可是,为什么不是这样?

郭老夫人有些想不明白了。

见她不答,翁其同顿时明白了,他狠狠地摔了惊堂木,厉声道:“说,你的次媳因何去世?”

郭老夫人震了一震,惶惶然道:“她……她……因与我儿有口角,自缢而亡!”

“好一个自缢而亡!”翁其同冷笑数声,鄙视之情更甚,“先是你的次媳自缢而亡,而后又是你的孙女忤逆不孝,这么说你家除了你竟没一个好人了……”

被翁其同这么一说,郭老夫人拿袖子挡了脸,浑身颤抖。

羞愤欲死。

翁其中与曹师爷对视一眼,各自摇头。

想来定是这个郭老妇贪图次媳的嫁妆,先是逼死次媳,而后再以不孝的罪名逼死孙女,这样次媳的娘家就没脸拿回嫁妆。

像这样抢媳妇嫁妆的案子,翁府尹在地方为官时,已断过多次了。

此时他一看到郭老夫人的神态,就知道自己断得没错。

翁其同摔了一下尺堂木,朗声道:“堂下郭氏听断,今日你所告孙女忤逆一案,诉词不准,提原告证人一事,当堂驳回。”

“退堂!”

只听得两边衙役连声威武,手中水火棍乱捣,堂威震天。

郭老夫人一时急了,顾不得心中害怕,站直身子道:“老妇人先夫乃是陛下亲封的安陆伯,因长子先逝,陛下这才取回安陆伯的爵位。老妇人虽无诰命,却也是人称郭老夫人的。更何况,我的长孙女嫁给会昌候府独子为妻。府尹老爷今日不顾老妇人的诉请,执意驱逐老妇人,难道就不怕悠悠众口吗?”

翁其同听到安陆伯先是一惊,后听到陛下压回爵位复是一乐,等听到最后,只剩下哈哈大笑。

“我当你是谁,原来是你?哈哈哈哈……”翁其同指着郭老夫人,面上的表情是又好笑又好气,“你的长孙女将自己的丈夫砸得昏迷不醒,会昌候府连请了三位太医方保住其子的性命,此事满城皆知。今日会昌候亲手书写了休书,已递到户曹房断了与你家的姻亲。没想到,你反而跑到本府这里诬告你的次孙女……”

翁其同一边说一边摇头。

“你说什么?”郭老夫人瞪大双眼,难以置信。

她身边的小郭氏哇的一下哭出声来,“贞姐儿,我的贞姐儿……天杀的会昌候府,遭瘟的会昌候府……老天爷怎么不睁开眼,劈死这些没天良的混蛋……”

“来人啊,将这无理取闹咆哮公堂的老妇人给老爷叉下堂去!”翁其同懒得再与她们说话,站起身正了正衣冠,就欲下堂。

郭老夫人此时心中万念俱灰。

风明贞真的被会昌候府给休了?那以后怎么办?以后风家怎么办?

现在风重华不认风家,风明贞也没了婆家。

难道以后,风家就这样毁了吗?

不,她不甘心!

她辛辛苦苦一手撑起来的风家,不能就这么毁了!

她心中好恨。

为什么刚刚在会昌候府门前时不多坚持些时间?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非要来顺天府告风重华?

如果她跪倒在会昌候府门前,是不是就可以挽回风明贞的婚事了?

不,她不能任由风明贞就这样毁了。

如果要毁,那毁的也应该是风重华。

想到这里,她咬着牙,大声道:“府尹老爷,您不能走。风重华她并不是我的亲孙女,她的父亲另有其人。她乃是前朝余孽,她的父亲乃是前朝废帝!”

“你说什么?”翁其同大吃一惊,差点跳了起来,“前……前朝余孽?”

就连站在一旁的曹师爷,也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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