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衍圣公府后宅中,孔嘉言正在与妹妹孔嘉善说话。

初冬寒露较重,姐妹俩人行走在衍圣公府后花园的小径上,觉得浑身凉飕飕的。

小径两旁植了木槿花,叶落了满地。

姐妹俩人踩着菱形的木槿叶子,有些相对无言。

孔嘉善的面容消瘦得有些厉害,容貌也如同这阴冷的天空般,极少见笑容。

“何苦呢。”孔嘉言小声地叹息。

为了一个袁承泽,至于这样吗?

袁承泽调戏父妾的罪名已定,京城谁不知道?可是偏偏孔嘉善不信,趁袁承泽在汉王府养伤之际去探望。

结果,被父母知道。

轻易不发怒的母亲,打了孔嘉善一巴掌。

梅夫人是何等样的人物?平日里端庄如山,沉稳如岳,居然会因为孔嘉善探望袁承泽的事情如此大发雷霆。

这是很少见的。

从那以后,孔嘉善就被禁足。

梅夫人扬言,哪怕孔嘉善就是嫁不出去,也要把她送回孔林,一辈子死守在孔林。

孔林,是孔家的家庭墓地。

只有犯了错的族人或是世代守墓的族人才会在孔林居住。

孔嘉善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,如何受得了墓地清寒?孔嘉言为了妹妹,跪在地上哭求父母。

直哭到梅夫人心软,她才起身。

“姐姐,”孔嘉善唤了一声姐姐,声音幽幽。

孔嘉言转过头,认真地看向妹妹。

“你喜欢蔡信之吗?”孔嘉善仰起消瘦的脸,看向落尽叶子的木槿树。

孔嘉言惊愕不已,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我喜不喜欢又有何用?”她与蔡信之的婚期已定,就在下个月。

原本定在九月,因为永安帝长居避暑行宫的原因,故而一改再改。

“姐姐,将来你会与他生子,会与他过一辈子。如果你连喜欢都谈不上,那该多难受。”孔嘉善转头看向姐姐,双眸有些黯淡,“你瞧瞧你就要嫁人了,可是你却没有半点喜悦和羞涩。这哪里像是一个新嫁娘?你还记得阿瑛吗?在她快要成亲时,汉王府的小王爷不知与她多粘乎,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。后来他们成了亲,果真是相爱相亲。小王爷对阿瑛那是捧在手里怕飞了,含在口中怕化了。我看到他对阿瑛这么好,心中好生羡慕啊……要是我的夫君将来对我也像这样,该多好啊……”

孔嘉言怔住了。

心中浮起蔡信之的相貌。

然后,她慌了……

为什么?她为什么记不起来蔡信之的容貌?明明他们不久前才见过面。

想到这里,她眼角微跳,低垂了眼帘,“世上哪里有这般如意的事情?阿瑛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?她那个父亲不知多令人头痛。好不容易阿瑛嫁得如意,偏偏他又去世了,害得阿瑛又得守三年的孝。”

“所以啊,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。”孔嘉善幽幽叹了口气,沿着小径继续向前走。

孔嘉言却是一直在想蔡信之的容貌,越想脸色越是苍白。

明明她在劝妹妹,为什么越劝自己心中却越慌呢?

而此时的蔡信之,正在与谢文郁和文安然王瀚等人在青春书社上闲聊。

青春书社,是谢文郁起的社。

源自于屈原的《楚辞·大招》:“青春受谢,白日昭只。春气奋发,万物遽只。”

明年是大比之年,谢文郁和文安然与王瀚都准备参加明年的秋闱。

“怀蕴乃是解元公,文府一门两解元,将来必是个翰林。到那时,一举首登龙虎榜,十年身到凤凰池。寒窗无人问,成名天下知。”蔡信之看了看文安然,说道。

文安然却像是心中有事的样子,闻言只是笑笑,并不像往常那样反驳。

“维吉,”蔡信之又唤谢文郁,“怀蕴这是怎么了?整日里闷闷不乐的样子?”

谢文郁笑了笑,“谁知道,他这几天都这样。”他不愿在别人面前谈论好友的私事,就转移了话题,“你们听说了吗,瓦刺前来借粮,结果被朝廷言辞拒绝。”

“着哇,”蔡信之猛击一掌,“瓦刺宵小之辈,也敢觊觎我大好河山。今朝来借粮,焉知他日会不会以我朝之粮攻我朝之城。不借正好!”

王瀚想得却比旁人多了一些,“我朝拒绝瓦刺借粮,说起来虽是能振奋人心。可若是瓦刺恼羞成怒,举兵犯边如何?”

蔡信之昂起头,轻蔑地看了王瀚一眼,“敢举兵犯边,必将击之!我朝养兵千日,用在一时。克广可是怕了?”

“能不打仗,还是不要打仗的好。边关百姓困苦,衣食无着。若有战事的话,苦的必先是百姓。”王瀚在边关曾呆过一段时日,对百姓的境遇较为了解。百姓最怕的是什么,就是打仗,只要不打仗,哪怕吃不饱饭也是甘愿的。

“蒿草之下或有兰香,茅茨之屋或有侯王。”蔡信之慷慨陈词,“即是我朝百姓,自当为国尽忠,古来多少仁人义士皆从百姓中来。”

王瀚抬眼看了看蔡信之,觉得没法再说下去了。

俩人的思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。

“夫子哂之。”王瀚摇了摇头,说了这四个字后就不再说话了。

当初,孔夫子与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华几人说话。夫子问几个弟子将来打算做什么事。子路说,三年就可以治理好一个千乘之国。这番豪言壮语被夫子哂之。

唯有曾晳说自己的志向就是唱歌跳舞,到河边吹吹风。让夫子喟然叹曰,吾与点也。

蔡信之不由大怒。

站起来就要与王瀚分辨一番,却被谢文郁强行拉住。

“打住,君子动手不动口。你要是想揍他,我支持你。可若是与他辩难,哪远就上哪去。”谢文郁最不耐烦辩难,一听就头痛。

“维吉休要拉我,我要与克广辩个三天三夜。”蔡信之一把甩脱谢文郁,张牙舞爪地冲着王瀚扑去。

王瀚想躲,却一时没躲掉,被蔡信之猛地摁住了袖子。

“混帐,小心我的玉佩。”王瀚哀鸣一声,紧接着就听到玉佩碎裂的声音。

王瀚怪叫一声,回身扑了过去,“姓蔡的,你是不是想死啊?”

“青春书社社旨,君子动手不动口。得得甚?看招。”蔡信之长拳一捣,直直冲向了王瀚的面门。

只听得乒乒乓乓不断,俩人瞬间扭打成一团。

原本坐着发呆的文安然,不禁抚额长叹,“维吉啊,你这书社干脆改名算了!改成相扑社好了……回回聚,回回打啊!”

谢文郁却是不理他,捋起了袖子,大声道:“开盘了,开盘了!买定离手,谁输谁赢,且看今朝。一会赢的钱,去金仙楼。”

他这么一说,青春书社的社众顿时笑嘻嘻地往桌子上扔银子。

社里的人,大部分都要参加明年的科举。

能快活一日就快活一日。

然而此时,却有人一点都不快活。

袁雪曼闲闲立在坤宁宫中,眼底碎芒闪烁,如同蝉翼般的鬓发在夕阳下闪动着淡淡光泽。

她真的要出家吗?

眼见她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,能陪伴在永安帝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。

而此时的永安帝,又开始往永和宫跑。

袁雪曼知道,永安帝未必是真心喜欢宁妃,而是因为宁妃身后无人。宁妃虽是生下二皇子,可她却没有母族。唯一的娘家的亲人,只是一个万事不管的东川候。

可越是这样,永安帝越是放心她,觉得宁妃没有什么野心。

然而,后宫中的女人真的没什么野心吗?

袁雪曼根本不信。

她眸子微敛,脑海中有许多杂乱念头。

自己是不是把宫中的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?总觉得自己有容貌,又为永安帝吃了这么大一个亏,永安帝会另眼相看自己。

可谁知,最是无情帝王家。

自己怀了身孕,为了不让永安帝做难,以牺牲家庭的代价来阻止永安帝封她为妃。

可是永安帝呢?他可曾有半点感激的意思?

须臾,她抬起头,目光迷惘,点漆眸子里光芒尽褪。

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……

若是按照二皇子的提议,她在宫中出家,不知将来还有没有还俗那一日。

而且,现在朝野上将她与唐朝杨玉环相提并论。

并称她为袁太真。

这就是她想要获得的生活吗?

做一个无名无份的道姑,等待着君王不知何时的宠幸?

突然间,她想起了远在宣府的韩辰与风重华。

韩辰有多宠风重华,世人皆知。如果她嫁给韩辰,是不是被宠的那个人就是自己?

想到这里,她心中一凛,连忙抬腕抚了抚鬓角。而后左右看了看,生怕有人看到她的失态。

在宫中,一丁点错处也不允许有。犯了错的人,都在冷宫里等死呢。

她的心绪淡淡起伏着,胸腔里对韩辰的恨意却更加磅礴激荡。

就在这时,有宫女喜气盈盈地走了进来,“县主,陛下朝着坤宁宫方向来了。”

袁雪曼抬眸,眸光熠熠,“可曾看清楚了?确实是往坤宁宫方向走的?”

“正是。”小宫女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“赏。”袁雪曼不禁莞尔,心情也轻松了起来,“快派人去宫门处看着,务必要引得陛下进入坤宁宫。我这就去见姑母……”

袁雪曼的声音清脆又婉转,语带笑意。

彼时夕阳如火,洒落满地碎金。晚霞缠绵天际,映着一轮璀璨。

檐下风声轻轻,笑语然然。

等到永安帝踏入坤宁宫时,整个宫殿都鲜活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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